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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剑二][沈乐] 換魂．承日

承日

 

樂無異接下來的時間都是在半死的心神狀態下度過。

在沈夜沈曦兄妹相認歡之後，沈曦翹著小嘴……不，是樂無異的嘴，嘟囔著說身上髒髒的想要洗澡，沈夜的側臉線條明顯一滯，不消片刻又迅速回復為那張模範好哥哥臉孔。

「這個自然。不過，小曦閉上眼睛，由哥哥幫小曦洗可好？」

「咦？」「啊？！！」「為什麼要閉上眼睛呀？」

來自在場另外三人的驚呼和疑惑。

「這樣水才不會弄疼眼睛。」耐心地向沈曦解釋過，沈夜轉身面對還處於震驚狀態的華月和樂無異時，瞬間又披回流月城大祭司的高冷氣場。

「華月，先把謝衣之徒帶下去，待本座隨後處置。」

「等等！為什麼是你幫『我』洗澡？！」樂無異這一驚非同小可，自脫離幼年以後，他哪裡讓人幫他洗過澡，現在卻是一躍就由沈夜操刀，這中間的過程是不是跳得太快太遠了些？！

「難不成要讓小曦看見你的身體，或是讓華月幫『你』洗？」沈夜一派淡然面不改色，回過頭又向華月多吩咐了句：「順道將他的雙眼蒙了，由你代他沐浴更衣。」

──天崩地裂於面前莫如是。

直到聽見華月恭敬地躬身稱是，樂無異才如大夢初醒地抗議出聲。

「等等等！！為什麼要蒙我的眼睛？！！」

「難不成要讓你看見小曦的身體？」這回沈夜的眼神倒是毫無掩飾地陰沉下來，語氣也冰冷得彷彿可以吹出千年寒霜。

「那、那你也不要讓華月來──」聖人有云男女授受不親，他樂無異堂堂一個男兒怎麼可以讓個年輕姑娘替、替他──

「樂無異。」

當沈夜捨棄謝衣之徒不用，而直稱其名姓時，樂無異近乎本能地倒退三步，背脊貼上涼冷的石牆，微微顫抖著好似沈夜的話下一刻就能具現為尖銳的爪牙。

而事實證明也是。

「莫非……你想本座親自動手？」

至於後來當華月為他換著好沈曦平日的睡袍（裙子穿得他腿間涼颼颼的，走路都彆扭起來），解開蒙著他雙眼的綢帶，再帶著他前往沈夜目前的所在地──沈曦的寢殿時，洗沐過後神情慵懶的沈曦已經瞇著雙目幾近入睡，卻還是堅持地喃喃著「小曦要睡自己房間，小曦可以自己睡，不要吵到哥哥」，樂無異發現自己約莫是方才所受的打擊太大，現下竟然可以平靜地（心死地）接受沈夜那句「你隨本座回房」的安排，和那緊鎖的眉眼裡所流露出的「小曦的身體豈有榻於他處之理」的訊息。

樂無異覺得自己這輩子應受的衝擊份量都在這一天內用完了。真的。

 

很少有人進入過流月城大祭司議事殿的內房，樂無異此時正在成為其中一個。

離開了華月，他也便似好了傷疤忘了痛，慢慢地再次揚起精神來，左右轉著頭打量起議事殿內房的佈置。

好吧，其實也就那樣，流月城墨綠織金的配色風格，一面依牆而立滿疊卷軸的弧形高櫃，一張書冊堆疊齊整的長案，一方鋪著白色枕被的簡潔大床，一切俐落得挑不出毛病，但也因此略嫌有些無趣。

至少那床榻看起來挺舒適。樂無異在心裡小小安慰了下自己，折騰了一天，還換了個身體，所有的疲累感都在看見床的那一刻一擁而上。他自動自發地爬上了床（現在的身體太矮小，他沒辦法直接往床面撲騰），卻發覺身旁似乎已經好一陣子沒人說話，回過頭來，這才發現沈夜領著他回到議事殿後，就放由他一人走入內房，自己卻留在外殿不曾跟進。

樂無異想了想，就算明知去招惹不會有什麼好話，還是又蹭下了床，躡著腳步悄悄來到隔開內房與外殿的石牆屏風轉角處，果然瞧見外殿燭光熠熠，沈夜坐在座上，正批閱著章折。

原來沈夜是真的忙啊……這是樂無異第一眼的感想。

不過他的觀察沒進行多久，就被隔著一段距離還背對著他的沈夜打斷。

「出來吧。」

「呃……你發現啦？」

搔著頭自石牆後走出，既然都被發現了，樂無異索性便走向近前。在祭司座旁站了會，看著沈夜放下幾卷摺子，又再拿過幾卷，只感到倦意愈來愈濃，又自覺與沈夜無話，只好丟下一句「我先去睡了，你也早些」，便又縮回內房。

躺在床上，四周寂靜無聲，唯有自己翻動時摩擦在被衾上的挲挲聲響，在闃黑的空間裡被無限放大。樂無異想起自己過去都是留宿師父謝衣家宅，而多半時候又是兩師徒一起蹲踞在偃甲房裡敲敲打打地消耗大半個夜晚，像這麼安靜地一個人籠罩於流月城的夜幕之下，倒是第一次。

也不知沈夜什麼時候才會熄燈睡下。也不知一覺睡醒是否就會發現今天發生的一切其實不過是場夢炊黃粱。

雖然小曦很可愛，雖然他也很喜歡小曦，但畢竟從來沒想過要變成小曦啊……

師父啊、偃甲大神啊、佛祖啊菩薩啊誰都好，拜託了，讓他醒來吧。

 

*

隔天醒來時，樂無異迷迷糊糊地看著眼前陌生帷幕，第一反應仍是沿著記憶回溯，努力思考這是身在哪裡。在所有事端串連起來的那一刻，他啊的一聲驚坐起來，連忙伸出自己的雙手一看──還是那雙粉嫩小掌，掌下則還是那雙坐在床邊搆不著地的短小腿兒。

果然，寄望一覺醒來魂魄就能自行歸位這種好事，比寄望一夜之間成為通天徹地的大偃師還不靠譜。

坐在床上垂頭喪氣了一陣，樂無異拍拍臉讓自己精神些，又不是今天沒變回去就永遠變不回去了。重新振作之後，才有心思關心起身旁的偌大床位：昨晚睡前不見沈夜，今早醒來又還是空懸，難道烈山部人還真成仙了，不飲不食之外也還能不睡？

掙扎著爬下床，樂無異朝外殿的方向走去，隨著距離縮短，漸漸聽聞外頭傳來模模糊糊的人聲交談，一個聲線低迴似是沈夜，另一個則是年輕男性的嗓音，只是發音柔軟倒像個女孩兒在說話，教人不敢恭維。

他好奇地走出石牆屏風之外，便見到沈夜背對著他，一如往常地坐在那張寬大的祭司座上；另外還有個人也坐在上邊，散著一頭似曾相識的褐色長髮，瞧著卻比沈夜還高了半個頭，這比例似乎有些不對，畢竟沈夜已經夠高了……

樂無異邊想邊走近了些，視線角度隨之變換，終於看清全景之際卻幾乎讓他當場暈厥──自己的身體正坐在沈夜的腿上，雙手環在沈夜的脖頸，而沈夜的手正停在自己的頰畔，兩人舉止無比親暱……

「啊，是無異哥哥～」

原來那個讓人不敢恭維的聲音就是自己的！

原來他還在心底小小冒出了個探人隱私的芽兒沒想到那個隱私就是自己！！

「不要坐在那裡啊小曦────！！」那是他的身體啊！！！

 

沈夜很早就醒了，下了床換上了那身繁複的大祭司裝束，便繼續處理昨日餘下的零星城務，以待稍晚議事時裁決。

昨晚他進入內房時，樂無異已出乎他意料地睡得極熟，沒有那些貓一般弓著身子隨時準備逃跑的戒備，小小的身體也不佔什麼空間，光看著那天真的睡顏，沈夜有一瞬間以為不過是沈曦來與他同睡。

至於睡下後，被不知夢見什麼的人滾近了以小粉拳攻擊了兩回，他也只是皺了下眉，權當是沈曦睡不安穩。

正當檄文批至一半，殿外曙色乍明，一抹修長的少年身形懷抱著一個大型兔耳布偶出現在門邊，逆著光讓人看不真切。沈夜也是頓了一下才調整好自己的表情，當那個少年朝著自己小步奔近時。

「哥哥，小曦睡不著，身上到處都疼。」少年一把撞進沈夜懷裡，抬起的臉蛋上有對眨著淚光的淺色眼瞳，沈夜嘆了口氣，伸手攬住少年的身體。

「難為小曦了。」

魂魄暫駐在少年體內的沈曦吸了吸鼻子，自動自發地爬到沈夜的腿上坐好，摟著沈夜的頸子就開始童言童語起來。

「小曦昨天本來睡著了的，但睡一睡又覺得頭好疼。小曦以為只要過一下子就會好了，沒想到再一下子，手也疼了，腳也疼，身體也疼，到處都疼。」

「那小曦疼了怎麼不來找哥哥？」

「小曦不想打擾哥哥。」沈曦噘起嘴，雙眼還紅通通的語氣卻很是認真：「華月姐姐說過，哥哥很忙，要忙著照顧大家，所以哥哥要好好休息，因為哥哥的身體不只是哥哥一個人的。」

看著那張年輕的臉上嚴肅的模樣，沈夜終於瞭解昨晚沈曦堅持要自己睡的原因。「所以小曦就不敢過來了？」

「嗯，小曦想要哥哥好好休息。但是小曦不懂，為什麼哥哥的身體不是哥哥一個人的呢？哥哥也像小曦和無異哥哥一樣嗎？」

「不，不一樣。」沈夜正想著該如何回答，對上沈曦似懂非懂的眼神，突然覺得這個問題並不重要。「小曦還疼麼？」

「嗯，身體痠痠的，沒有力氣。」沈曦點了點頭，很輕易地被轉移了注意力，末了卻神秘地笑了笑，揣著什麼小秘密一樣，湊近沈夜耳邊細細地道：「不過小曦發現，今天來找哥哥的路好像沒那麼長了。」

路程還是那樣沒變，有所改變的是這副身體。

沈夜近看著沈曦，那臉上有些微的擦傷，十指指節上也有深淺不一的傷痕，他也沒忘記昨日替沈曦沐浴時所見到的少年身上遍布的青瘀，看來那一摔確實摔得有些慘烈，也難怪沈曦會有痠疼不適之感。

相較之下，沈曦的身體倒是被保護得很周全，近乎毫髮無傷。

「……哥哥？」小曦被瞧得有些納悶，出聲喊了他。

沈夜微微一怔，回過神來，輕輕撫過那張帶著不解之色的臉，道：「那是因為小曦長大了。」

話尾尚未落下，眼角便捕捉到一個嬌小的身影出現在視線之內，沈曦也注意到了。

「啊，是無異哥哥～」

「……………………」

在沈曦歡快的招呼過後，是樂無異驚天動地的絕望吶喊。

 

沒有最衝擊，只有更衝擊──樂無異今日是真真切切地親身領略到了。

而沈夜也是第一次知道，原來沈曦的聲音可以爆出這麼高的音高。

例行的公務開始之前，沈夜召了七殺祭司瞳前來，針對沈曦和樂無異的症狀共商解決之道，華月也隨侍在側。

瞳是一早就知道事由的人，但礙於沈夜昨日見沈曦疲累不忍相煩，加之眾人或多或少心存一絲僥倖，欲靜待一段時間後視情況而動，然而經過一夜仍是魂魄錯附的兩個主角並沒有給他們帶來喜聞樂見的消息。

難得沒有以偃甲鳥傳音代勞，而是親自現身，這說明了瞳對眼下情狀的重視，暫且不論得到他的重視是好是壞的話。

議事殿內，沈曦仍是和沈夜一起坐在祭司座上，但在樂無異的苦苦哀求下，位置已經從沈夜腿上移到沈夜身旁。

被華月打理好日常衣飾的樂無異坐在祭司座座下右側為他備來的椅座上（顯然因為是沈曦的身體才有那麼好的待遇），扭著頭抱著腿把自己縮在椅座裡盡量背對祭司座，偶爾眼神哀怨地幽幽往後一瞥，又迅速收回。

雖然沈夜沈曦並肩坐在祭司座上的模樣看起來好像兩人共享主位一樣（樂無異恨自己為什麼會想起爹親娘親一同坐在大廳的畫面），雖然現在沈曦身上穿的不知是華月剛剛從哪變出來的流月城服飾，完全沒經過本人的同意就改變了別人的形象，但至少已經比方才那個穿著單薄襯衣還坐在那誰腿上誰見誰遐想的姿勢好上太多。那副模樣若再被其他人看到的話，他以後還要不要作人啊……

如果可以的話，樂無異現在還真希望自己就是個小女孩可以躲在角落裡嚶嚶啜泣。

瞳上前瞇著眼仔細盯著沈曦瞧了又瞧，接著滑過明顯是謝衣製的代步偃甲輪椅到樂無異身前來。

還處於低迷情緒中的樂無異轉過頭，和那隻沒戴眼罩的興味盎然的左眼一對上，沒來由地有些頭皮發麻。來流月城這麼多次，他從沒見過這位傳說中的七殺祭司，僅僅一次聽謝衣提起時，謝衣也只是略微表示那是流月城的藥物蠱物專家，末了還呵呵笑著說他總會有機會見識到的。但看著那彷彿下一秒就能射出毒液讓他癱瘓任人魚俎的眼神，樂無異深深覺得還是不要見到的好。至少不要在這種情況下見到。（話雖如此，他還是偷偷瞄了幾眼師父的作品。）

「天地之間，舉凡生者俱有三魂七魄。三魂乃天魂、地魂、命魂，七魄一魄天沖、二魄靈慧、三魄為氣、四魄為力、五魄中樞、六魄為精、七魄為英。魄為陽，魂為陰。其中以命魂最重，先有命魂，而後有其餘二魂七魄……」

診視既畢，瞳慢條斯理地做起表述之際，被沈夜截聲打斷。

「說重點。」

「喔……還是一樣沒耐心。」瞳倒也不以為杵，細銳的眼神游移在沈曦和樂無異之間幾回，嘴角噙起了讓樂無異有些發冷的笑：「總而言之，這兩個娃兒是命魂錯體，若能將命魂由體內抽離，或能受其餘二魂七魄牽引而主動歸位。」

「……實際作法？」

「大祭司自是知曉術法不可為。」古來至今未有術法能夠強引命魂出體而不傷其餘魂魄。「作法說來簡單，若能再受一次相當力度的撞擊，讓命魂自行出體，問題便迎刃而解……但難也難在此處。」

瞳仍是瞇眼帶笑，沈夜的臉色卻愈聽愈沉。樂無異就瞳的話認真想了想，大有從哪裡跌倒就從哪裡站起來的冒險精神，只是脫口的童音嬌憨可掬：「要不我和小曦去神壇再摔一次，說不定就……」

接下來的話被沈夜足以殺人的眼刀一堵便縮了回去。

「你當真以為隨便摔摔就能把命魂摔出體外？」那眼神裡更不容違逆的訊息是，小曦的身體豈可再摔第二次！

瞳倒是點了點頭附和：「此法可行，只是切莫給大祭司瞧見。」

「神壇怕是太高了些，摔下來可不是好玩的。」華月開口緩頰：「不若換個地點？」

…………

「哥哥，小曦怕疼……」一直安靜聽他們對話的沈曦不知何時抱住了沈夜的手臂，縮在沈夜身後。

眼見情勢就要朝愈來愈不妙的趨勢發展，樂無異一著急又找回了聲音：「小曦！快放手！！」

沈夜撫額。似乎沒有人記得沈曦三日便要輪迴一次記憶，今天已是第二天，若過了第三天還沒恢復原狀，只怕情況還要更糟。

而看著眼前的景象……

「……好，很好，你們可是嫌本座事務還不夠繁忙？」

 

 

 

【TBC→換魂．轉日及合日】